第77节
作者:藿香菇      更新:2023-04-23 16:19      字数:4198
  宁莞看着脚下的路,绕过遍地的碎石块,一行人将从卫二叔旁边路过,听得他拔高声音斥说那守墓八人。
  县尉府的捕头撑着腰间官刀,言语较为和缓些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,你们得交代清楚,当晚有什么不对的,再仔细想想!”
  守墓八人站了一排,两对夫妻历经风吹日晒的黑红面色满是战战兢兢,四个卫家旁支子弟也是一脸苦相。
  宁莞往那八人身上掠过一眼,猝然一见,目光骤然一停,繁纱裙摆下的步子倏忽原地顿住。
  郁兰莘和魏黎成也双双停下,怪道:“不走了?”
  宁莞笼在云絮广袖中的指尖动了动,蹙起两弯柳眉,没头没尾道了一句,“没救了。”
  郁兰莘愈是奇怪,“什么没救了?谁没救了?”神神道道的。
  她敛着海棠红绣芍药的宽摆锦裙,微扫淡影的眼角高高一抬,嘀嘀咕咕地从宁莞左手边的巨石块儿上踩过。
  勾着红鲤的软缎鞋将将在尘灰一片的石头面儿上落定,便传来噗噗的声音,连带着几声有些尖利的高呼划破耳膜。
  郁兰莘反射性地抬头,脖颈尚未正直,一股温热的已经喷溅在了她身上,濡湿了臂间袖衫,黏黏地粘在胳膊上。
  她本穿的红色衣裳,一时间也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,只以为是谁倒得的什么茶汤汁,当即嫌恶地皱脸撇嘴,是火上眼睫,赫然生怒。
  她愤然甩了甩手,叫衣上凝了一滴滑落在手背上。
  暗红的一团刺得两眼震然,登时喉间堵塞,涌上到嘴边的恼骂声也被生生压了回去,又尖有利的惊叫声吓得草间蟋蟀也一跳远去。
  与此同时,守墓八人砰砰倒地。
  这些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,郁兰莘扒着自己的外衫,看那黏腻腻的,一边呕着嘴想吐。
  卫二叔和捕头衙役诸人忙一涌而上,噌噌噌的几下,尽数围到了倒地的八人身边。
  有人探手,“没气了。”
  在场诸人闻言无不骇然。
  宁莞掀了掀眼,杏眸里映着地上暗红色的血迹,只停了几息,转身离开。
  卫世子这个时候是离不开了,几人便自行出了卫家的陵墓园。
  后面郁兰莘一张俏脸青白青白的,咬牙切齿地说着卫家的嫌话。
  魏黎成这个时候也没理她,落后宁莞一步,低下声音,只两人可闻,“外曾祖姑是发现了什么?”
  宁莞说道:“中毒了而已。”
  言罢,她便不再多言,反正官府的人都在,和她也没有关系,何必多管闲事。
  今日来这一回,也不过是给魏黎成面子而已。
  魏黎成见此亦不再多问。
  出了陵园的绕着锁链的铁门,宁莞正要往马车上去,浮悦一声厉喝,“什么人!”
  宁莞循声一望,就见不远处的高墙上扒着一青灰布衣的人影,身后背着剑,两手扣在墙上,支露出半个头,正鬼鬼祟祟地盯看着陵园里,也不知道究竟在打量什么。
  那人听见浮悦的声音,抖了一下,立时转过头,不过须臾便从松手一路滑落,稳稳定在地面儿上,借力一使,凌空翻身越过篷房,停在几人八九步远处。
  浮仲浮悦与旁余侍卫警惕拔剑,挡在前方。
  宁莞从他们肩臂缝隙间看了一眼,倒正正好对上视线,那人面露惊喜,伸出两根手指撩开左右额边飘来飘去的两缕头发,连声说道:“宁姑娘,宁姑娘!是我啊,你不认得啦?”
  宁莞怔了一下,再多看了两眼,还是没认出他到底是哪个。
  她认识的人不算多,记忆里真没这么个模样的人。
  那人哎了一口气,又出声道:“我啊,水一程,大理寺,牢里见过的。”
  大理寺?牢房?
  提到这两处,宁莞方才恍然,住隔壁间儿那个赖着不走的水家庄水一程啊。
  她仅有的一次蹲牢房经历,印象还是很深刻的,只是当时一张脸灰扑扑的看不清原样,实在和面前这个清秀的小生对不上,她这才一时没想起来。
  宁莞稍含了一缕笑,“是水公子啊,你从大理寺出来了?怎么会到在这处来?”
  水一程笑回道:“两个月前就出来了,这不是找我那离家的姑姑和表妹吗,就到处走走,四处看看。”
  要不是祖父传信催得厉害,他其实是真的不大想出大理寺的,包吃包喝包住不比这江湖风里来雨里去自在舒服啊。
  可惜啊,堂兄深觉他堕落,告到了祖父那里,他不得不继续出来找他那姑姑和表妹了。
  宁莞颔首,“原来是这样,现可有什么消息了?”
  水一程:“没有,就是察觉到些踪迹,跟到荷水湾来了。”指了卫家陵园,“正巧听见里头有尖叫声,还以为碰上什么事儿,就扒着墙瞧了两眼。”
  他稍一缓话,状似好奇道:“这里头是卫国公府的陵园吧,我听京里传言说得厉害,是被盗墓贼盯上眼了?情况怎么样?”
  宁莞沉下疑虑,回说道:“不大好,就在方才还猝死了八人。”
  水一程闻言眸光微暗,皱了皱眉,旋即又抬起笑,“那是不大好。”
  两人简单寒暄,他也多留下,拱手告辞,“我这就走了,宁姑娘,后会有期。”
  宁莞笑着应了一声,眼见着他策马远去了,才敛下笑意,坐着马车回往城里。
  郁兰莘坐在一边收拾她的衣裳,难得安静,宁莞靠着车壁,交叠了袖子,虚看着被风轻掀起一角的车帘。
  卫府陵园里的墓室都是三合土,又干又硬,普通利器很难破开。
  那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吐血而亡,是中的毒,什么毒还说不大清楚,但总归不是简单的东西。
  再加一个水家庄的水一程,看来这盗墓的人可有些本事呢。
  只是到底和她没有关联,宁莞简单想了想就抛之脑后,回到城里,魏黎成做东,请他们在楼外楼用了饭,之后又亲自将人送回到相辉楼,道谢后离开。
  现已是申时过半,听楼中侍者说起楚郢来过,宁莞点点头,只坐了一会儿,就收拾着东西回了十四巷。
  到宁府将酉时,饭菜已经做好了一半,宁莞又去练剑,宁沛从晴雨轩写完大字出来,在四季海棠花树后面站了一刻钟,听得禾生叫他,才往窄廊下去。
  宁莞收回手里的竹棍,凝视着树枝间花叶繁繁,宁沛?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去了一趟荷水湾,对宁莞没有任何影响,她照常上值,却是连着几日都未见楚郢的影子。
  叫人去问询,方知是告了病假。
  宁莞坐在相辉楼二层磨药,叹了口气,别不是那天将人给吓着了吧。
  她算是发现了,失忆了的裴公子隐约有点儿傻乎乎的。
  宁莞犹豫着要不要去侯府看看,将药粉倒入罐子里,及至下午回往十四巷,还是叫马车在宣平侯府门前暂停了停。
  守门的侍卫是新来的,并不认得这位昔日的表小姐,叫人往凉星院传了话,很快繁叶便匆匆出来亲自请人进去。
  这还是自打宁莞离开侯府后第一次上门,按她性子,本是绝不可能踏进这府里的一步,但是,唉,造化弄人,都是命数。
  繁叶一时也不知该作何称呼,便笑道:“您这边走。”
  原主对繁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,只记得是凉星院的大丫鬟,配了齐铮,年末应该就要绾发嫁过去了。
  为人很是稳重,无论心里怎么想,表面上对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。
  宁莞微微一笑,一路穿过长廊,湖水泛着粼粼波光。
  楚长庭刚在屋里和温言夏吵了一场,心头正是烦闷,冷不丁瞥见对面的宁莞,扣着扶栏的手不由地一紧。
  眼见那处黛眉玉颜,秀眸潋潋,他有些恍惚。
  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见着宁表妹了,今日一看,倒是更温雅知礼了些。
  再想起每天冷眼相待,连房门都不愿让他入一步的妻子,两相一较,更觉往昔初入府来的表妹知情知趣了。
  楚长庭心中微堵,走上前去,“表妹……”
  他这副样子,繁叶脸都黑了黑,宁莞瞥他一眼,说道:“哪里来的疯子,谁是你的表妹。”
  楚长庭皱眉,当日在书坊的记忆涌来,略有不悦道:“你又使什么性子?”
  宁莞懒得听他这自说自话,侧身与繁叶走,楚长庭又跟上来,宁莞兀地闪开,反射性抬腿就给了他一脚。
  楚长庭也没想着躲,在他看来小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大力气,殊不知习过武的人,一脚下去的力道是大得很。
  宁莞也没客气,用了十分力气直接将人踹翻出栏杆,叫其噗通一声在繁叶和来往下人惊愕的注目下,狼狈地栽进了湖里。
  宁莞慢步过去,拐肘轻抵着木栏杆边,从水里扑腾的人缓声道:“楚公子,你纵想沐浴也寻个好地方,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往湖里泡澡,未免也太过不雅,也太过失礼了。”
  楚长庭呛了一鼻子水,艰难地猛咳了几声,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月未见,这人竟跋扈到如此地步。
  他抖手指着水边丽人,气涌如山,恚怒道:“你、你……”
  宁莞轻舒秀眉,曲着手从袖中落出一块令牌,巴掌大小,下端缀穗,上面刻印,纹有三帝印鉴,光看起来比太子的私牌都华丽些,在晴天阳光下折着光,相当地能唬人。
  她唇角轻翘,眼眉间掠着三分漫不经心,说道:“记得以后要尊称本座国师,见着面了,亦要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,若胆敢再有下次,如此不知尊卑不识礼数……”
  宁莞闲声道:“浮悦,你来告诉他,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后果。”
  浮悦惊讶,一向温和平淡,不喜欢拿身份说事儿的上司突然发难,倒是头一回。
  她稍一反应,抬起来剑,如实冷声说道:“秉承明衷皇帝旨意,以下犯上,冒犯国师,以藐视皇族论处,其罪当诛!”
  三言两语,锋利如刀,掷地有声,再随着浮仲等拔剑,砸得周遭旁人也是一惊。
  刀剑利刃处处泛着冷光,一道一道地刺进楚长庭浸过湖水的两眼里,他僵着身子,漂浮在水面上,一时哪里还敢有动作?
  不仅如此,就连嘴里也是闭得紧紧的,呼吸缓滞,生怕自己蹦出个声儿来,那头真就动手了。
  宁莞轻笑了笑,对郁兰莘,她感念当日长公主府解围,再加之小姑娘吗,长得好看,性子虽然难能扭过来,却也不妨碍她包容一二。
  至于旁的人,最多也就心里不拿她当回事儿,可也没上赶着来寻衅的,这也正常。
  但这楚长庭……眼瞎心盲的,一贯是听不懂人话,总有了伤疤忘了疼,哪能跟他好好说啊,还是真刀真枪比较好使。
  楚长庭安静了,宁莞遂正身,看向繁叶平声言道:“走吧。”
  繁叶回神,褪去愕然,连声应道:“是。”
  她们往前走过,朱红长廊上的侯府侍女似乎也被吓着了,忙屈膝行礼问国师好。
  宁莞并不在意,穿行而去,离了这片湖水长廊,很快就到了凉星院里。
  凉星院的侍女早换了一批新的,比起以往的,更知规矩守礼些,敛眉收目,恭谨地打起帘子。
  宁莞一进屋里,过落地罩,珠玉帘,就见穿着一身霜色衣裳的楚郢坐在榻上,面色苍白,眉宇疲惫,确是一副病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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