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海谣 第45节
作者:画七      更新:2023-12-19 16:57      字数:3963
  她现在觉得楚明姣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厉害。
  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。
  先是帝师,再是化月境圆满的这位神秘人,这都是平时难得一见,基本只出现在人们口耳相传里的存在。
  楚明姣接着问:“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修为高,所以可以随心所欲地分离次身,然后再销毁?”
  周沅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:“不可能的。不止一本古书上有过记载,我们都有且只有一个分离出次身的机会,不能销毁,就算后面后悔了,也只能用和分离次身的方式融合次身。融合之后,就再也没有次身,也无法分离出别的次身了。”
  “我们是这样,那些大能们是这样,神主也是这样。”
  没有任何生灵在这方面拥有特殊的权利。
  “那有没有一种可能,不是主次身的关系,而是夺舍呢?”楚明姣骤然想到了什么,脑子里一个念头迸发出来:“我从前听人说起过,这世上有人是可以夺舍别人躯体的,被夺舍的人不会有感觉,对夺舍者也不会有不好的影响。”
  “你说的这种,属于天地间的奇事了。”周沅道:“我知道有夺舍的说法,但无一例外,都需要中间媒介,如果是夺舍死人的躯体,有一种灵物,叫流霜玉,它能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。若是夺舍活人,条件更严苛,需要天青画认主。”
  “明姣姑娘,你想想看,天青画是举世独有的神物,流霜玉呢,与神主殿下的流霜箭矢同名,稀罕程度可见一斑。别说认主了,寻常人连听都没有听过。”
  天青画。
  宋玢。
  楚明姣想到了那个天天不做正事,时不时说几句话刺刺人,还因为几张疾行符和他们据理力争的凌苏小世子。
  苏韫玉不止一次说,凌苏身上欠了吧唧的劲,是有点像他们整天溜鸡逗狗,无所事事的老朋友宋三公子的。
  她忍不住咬了咬牙。
  咬牙过后,又是一种怔然的,几乎不知所措的茫然。
  和周沅礼貌道过谢,楚明姣给自己找了个背阳的小角落靠着。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,东想一点,西想一点,最后哪里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。
  天黑之后,她和周沅作伴回到矿场中心的篝火边,看上去蔫蔫的,一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。
  柏舟看了不由得皱眉,问她: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没怎么。”楚明姣双手环着膝,对他的态度很奇怪,是那种既不过分冷淡,又不如之前诚恳真挚的感觉,声音淡淡的:“有点累,休息一下就好了。”
  说完,就闭着眼睛蜷起来了。
  一副不想被打扰,拒绝再开口说话的姿态。
  柏舟定了定神,眼睫如羽毛般垂落,将心头一点微妙的滋味驱逐出去,把这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,他们发现的矿场事宜说给她听,本就温柔的声线压得很低,怕吵着她一样,听起来更像是哄人的调子:“我和他们将周围都逛了一圈,发现这里面一共有四座大矿堆,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边,白凛提剑探了探,发现地煞留给我们的线索很明显。”
  “破开这四道矿山,就能见到它的真身。”
  “装神弄鬼。”楚明姣闷闷地发出一点声音:“谁知道四座矿山是不是困住它的囚笼啊,如果是呢,不是放虎归山吗?”
  “不会。”柏舟耐心回:“如果是囚笼,以我们几个的实力,也打不开。”
  “它知道这个,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。”
  “骗人。”楚明姣反驳:“它明明就是看上了我的圣蝶,又想要又忌惮,所以设置这个东西来试探真假。”
  所以这四座矿山,对现如今的他们来说,一定是有难度的。它笃定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突破,最后只能动用圣蝶之力。
  不愧是需要被万载镇压的东西,虚伪又卑劣。
  “我明天就去破了那几座装神弄鬼的山。”她愤愤开口,那愤怒不知道是冲着谁的,像是被气得,委屈得要哭了,却愣生生给自己套上伪装的套子,末了,还嫌不够有气势。
  说完,她声音渐渐弱下去。
  呼吸趋于平缓。
  她太累了。这么多天,连眼睛都不敢真正闭一下,怕一个疏忽,就让别人捷足先登,怕一个眨眼,楚南浔的招魂又变得遥遥无期。
  直到知道是他。
  他就在身边。
  没有想象中的刀刃相向,没有反目成仇,没有山海界传出来的追杀令,他用一个没有灵力的次身,陪她来了危机四伏的祖脉。
  他也答应了为楚南浔施展招魂术。
  其中的深意,他到底是什么意思,通通交给明天再想吧。
  她现在已经将自己缠成了毛线团,怎么都理不清楚了。
  柏舟看着她蜷缩起来,那么小一团,火光撒在她的轮廓上,拉的每一根线条都温和无害,像某种困倦的小动物。
  许久后,他衣袖微动,无声站起来,拍了拍小姜似的肩,示意自己去最后一座石堆探探情况。
  ==
  还没有等到明天。
  楚明皎的闭目养神只持续了一个半时辰,在半夜不知哪座矿山突然呜呜咽咽鬼叫的时候,她就霍的起身,二话不说抓着姜似往那边去了。
  姜似刚开始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还不断扑腾着挣扎,以为她是想将他丢给地煞当口粮,差点就摸住怀里的匕首给她狠狠来上一刀。
  “说说看,你是怎么被姜家丢进祖脉的?”她却和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,手腕巧劲一转,把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从他手心里抠出来,踢到不远处的石子堆里,发出铛的一声响。
  “小鬼,我告诉过你,少拿我的耐心去和帝师比较。为了救你,我暴露了身上的秘密,才有了今天地煞专门针对我的这个东西,不求你知恩图报,恩将仇报就不对了吧?”
  “这里没有人看你年龄小就顺着你哄你。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,你也想出去见自己在意的亲人。”
  她脸上笑着,话音里却没笑意,弯着腰去捏姜似脸蛋的时候,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恐吓:“被地煞吸干,还是乖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,自己选。”
  姜似慢慢停止挣扎。
  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,但他知道,楚明皎不是坏人。
  她就是喜欢吓人。
  “我说。”
  姜似出生在姜家,当时的姜家已经被地煞折腾得风雨飘摇,愁云惨淡。新生命的到来,对他们而言,象征着一种不绝的传承。
  特别是,他逐渐表现出来一种叫人震惊的天赋。
  和所有备受期待的孩子一样,姜似人生最脆弱柔嫩的五年,被众星捧月般保护起来。
  因为地煞的原因,他的身体并不好,隔三差五就要生病,这让族人与长辈对他有求必应,要星星不给月亮。
  直到几个月前。
  所有人对他都莫名冷淡下来,一直负责教导他,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先生也开始借病闭门不出,就连他的母亲,也对他不再严格要求,见面时总将他抱在怀里,看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。
  他早慧,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。
  直到父亲精心策划,将他拉进一个小密室里,摸摸他的头,又捏捏他的小手,抬头时,眼睛已经红了。
  那是第一次,姜似看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逸出哽咽:“小似,接下来父亲和你说的话,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。”
  那是他头一次接触到除了繁花,骄阳和追捧之外的其他东西。
  他这个年龄,甚至都有点听不懂“可能需要你的血引地煞出来”是个什么意思,被族人和母亲舍弃又是什么意思。
  他的父亲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,后面又塞给他一个手镯,说,帝师大人曾为你算过,你的命数是可能遇到一线转机的。
  父亲要为你搏这一线转机。
  姜似接过那个手镯的时候,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父亲的头发在转瞬间白了一半。
  一个悲凉的故事。
  很有可能也是一个孩子悲凉又荒谬的一生。
  “姐姐。”姜似垂着头,刚才那股蛮力抗争的劲散去,肩头耷拉着,似乎终于认命了:“需要我引出地煞的时候到了吗?”
  “到什么到。”
  “它现在对你也不感兴趣。”楚明皎原地站了一会,突然伸手敷衍地又捏捏他的脸:“站一边去,怕了就去找帝师玩。”
  如果没有她这个中途横插一手还来历不明的外来者,没有圣蝶,地煞最有兴趣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。
  想想啊,五年来被保护得和眼珠子一样的新生血脉,那样鲜嫩,那样年轻,现在却被恨它入骨的族人咽着血推出来。
  这是地煞眼里,哪里是孩子,分明就是战利品。
  楚南浔和苏蕴玉又何尝不是。
  楚明皎厌恶透了这种感觉,在她看来,这些蛆虫一样的东西,甚至都不配被封印,它们应该被彻底击溃,痛苦地尖叫着碎为齑粉。
  永世不复存在。
  不知何时,她眼底布上一片寒霜,食指点在半空中,但没彻底点下去——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。
  僵持了不过片刻,在那根纤细指节下,那面由石头堆着的山开始震荡,表面不堪重负地出现纹裂,蛛网般向外扩张,在某个瞬间,彻底难以承受地坍塌下去,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。
  毫不夸张的说,方圆十里都被这样巨大的动静掀得人仰马翻。
  被强行横推开的石堆里露出一个对打的法阵,法阵里是个生了锈的傀儡铁皮人。
  铁皮人长得很小巧,不过到人膝盖那样的高度,眼眶里空空的,直到要被她一拳打碎,才蓦的受到指使般,属于眼眶的位置悠悠冒出两团火。
  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重邪恶随之迸发流淌。
  这只是四道关卡中的第一道。
  楚明皎毫不畏惧。
  轰!
  铁皮人用几根握紧的手指提起了一长片火龙,昂首怒嘶,犬齿撕咬间将前进与后退的路通通封死。
  柏舟赶来时,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里观战,看得目不转睛的姜似。
  顾不得君子风度,他走向姜似,凛声问:“她人在里面?”
  “帝师大人。”姜似眼前一亮,连连点头:“楚姑娘在里面。”
  “怎么回事?”和他前后脚赶来的周沅揉着眼睛,跑到里面看了看战况,发现吃亏的不是楚明皎之后稍稍放下了心,嘀咕道:“怎么突然和石堆打上了?不再拖一拖了解清楚情况嘛?”
  “情况再了解也只有这么多。”柏舟倏地闭眼,再睁眼时瞳仁里一片清明,他看向行色匆匆赶过来的其余三人,快速道:“周围我全部看过了,不会再有别的信息,这四座山就是我们要攻克的东西。东南西北四个方向,这里是第一道关卡,楚明姣能破了它。另外两座需要你们出手,最后一座难度最大,得大家一起想办法。”
  “行。”白凛话少,提着剑就转身,言简意赅:“孟长宇和周沅,你们负责第二座,我去第三座。”
  大家都没有异议,很快散去身形。
  柏舟没走,楚明姣正在与地煞正面搏击这件事让他下意识的生出一种不安。这种不安,在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帮不到任何忙时达到巅峰,他站在石堆裂开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。
  尘土飞扬。
  什么都看不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