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乎看出了赵行的惊奇，兰妍把碎发别到耳后，轻声解释：“杜璋擎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，必须要吃到妻子准备的早餐，我是跟艾斯学的。”
  赵行：“在杜家……很累吧？”
  兰妍：“是很累，要做一个恐怖男人的妻子，要做一个陌生小孩的母亲，还要与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女人为伴……而且这里都是怪物和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科技，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经常会怀疑自己是在做梦。”
  兰妍用餐巾擦了擦嘴，然后端正地放到桌面上，轻声道：“所以阿行，我想回去，回地底下。”
  赵行愣了一下：“你是还想回赵家吗？”
  兰妍走后，赵德生又交了好几任女友，虽然没有结婚，可怀了孕又被他那两个儿子弄流产的，都有好几个。
  兰妍却摇了摇头：“回我自己的家。”
  她垂眸，又轻声说——
  “我想回原本就属于我的地方。”
  白漆巷3号门店的花房还留存着一张车票，今天刚好是周三。
  从老板手里接过车票，赵行却又忽然问了一句：“车票还有吗？”
  “有的。”老板说。
  赵行：“再要一张。”
  兰妍看向赵行：“你也要下去吗？”
  赵行点点头：“我不太放心，我送你下去。”
  虽然不知道通往地下世界的传送阵怎么画，但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画出通往地灵境的传送阵了。
  到时候也不怕回不来。
  一张车票七百万，赵行毫不客气地走了终端里的夫妻公共账户。
  拿到车票后，兰妍忽然又问：“对了，老板，你知道终明路74号附近有什么吗？我刚刚搜了一下，那里只有一个废弃拳场。”
  老板：“那里还有一个报废机器人处理中心，因为是新建的，所以地图上还没有显示。”
  兰妍脸色大变。
  赶到终明路74号的时候，杜钰宁正在报废入口排着队，他前前后后站着许许多多的机器人，大部分都是独自来的，因为它们的主人给他们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，去报废处销毁你自己。
  可在所有的机器人和劣质仿生人之间，只有杜钰宁一位精致得如同真人。
  “杜钰宁，你在做什么？！”
  兰妍一把把他拉出来，脸色难看得不像样，好像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扇他耳光。
  杜钰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妍这么不温柔的模样，他被吓到了，说话都结巴了：“我……我想销毁我自己……我……我没地方去了。”
  “我没地方去了。”他呆呆地重复道，“我不知道该去哪儿。”
  他记忆里高大的父亲是个已死的罪人，被所有人唾弃辱骂。
  他记忆里温柔的母亲一分为二，一个在死前曾经误杀了他自己，另一个成了别人的妈妈。
  他的家被炸成一片废墟，他名下所有财产全部充入国库。
  他现在拥有着仿生人的身体，他没有身份，他不能去工作，他只能被别人领走，被赋予各种功用。
  可他长着一张社会毒瘤杜璋擎儿子的脸。
  他连去当下人都没有人愿意要。
  兰妍沉默了下来，转头看向赵行。
  赵行点了点头。
  于是兰妍牵上杜钰宁的手：“你要跟我一起走吗？我去的地方可能会比较黑。”
  杜钰宁愣愣地抬头，眼圈儿又红了起来。
  “要。”
  于是赵行又花了洛鸣山七百万。
  “有早点的车次吗，”赵行问老板，“比如说现在就能出发的？”
  如果晚上10点出发，估计他还没坐上车，洛鸣山就要找过来了。
  “有。”老板说，“但要加钱。”
  赵行利落地付了钱。
  可老板却没给他换新的车票，而是给了他一张纸，上面写着六个大字：“已加钱，早出发。”
  赵行：“……”
  一个小时之后。
  走出简陋的，最多只能容纳十人的电梯车，赵行又看见了他所熟悉的世界。
  所见所闻的是破败的地下通道，摇摇晃晃的电灯，以及远处小混混在监控器损坏的街巷里持械群殴的动静。
  这里是传说中的混混集中营。
  c市众人误以为赵行被流放的目的地。
  在幻境里赵行和洛鸣山偷偷在一起躲了三天的落后小县城。
  ——k市3区。
  第96章
  “买衣服吗？”一个男商贩把头从旁边的地下通道里探出来，看向三人，“你们穿的这身衣服在地下是行不通的。”
  赵行弯着腰走下去，兰妍和杜钰宁跟在他身后。
  这个小店一看就和那个搞非法运输的电梯车是合伙的，里面不但有地下人类用的各种衣鞋，还有简直能以假乱真的电子定位手环和假证。
  不过付钱的时候，赵行就顿住了：“多少来着？”
  “一共一千一百万。”老板笑眯眯地重复道，“除了你们身上这些衣服和证件，我还会给你们换一百万的地下货币。”
  他停顿了一下，又说：“你们没来过地底下，不懂，但地面和地上的货币币值不同，你们的终端出了我这个店，连网都连不上，里面的钱更是没一点儿用处，所以我建议你们把里面的钱全部都换成这里的货币，我会按10:1的汇率给你们兑换。”
  抢钱啊！
  赵行把激光枪放到柜台上，凉凉地开口：“老板，骗傻子啊，我就是从地下上去的，哪边的钱值钱你当我不知道？一比一，换不换？不换我就抢了。”
  “阿行，不用换太多钱。”兰妍开口，“妈妈的账户在地底下还有些积蓄。”
  也行。
  赵行点点头，没和这个黑心老板换太多钱，而是只给他转了一万一，换了一万块现金，然后用剩下那一千买了三人身上这堆衣服和手环假证。
  走之前，赵行又强拆了小店里面的信号连接器，准备到时候安在兰妍的房间里，让她可以使用终端随时和地面上的赵行联系。
  “这个信号连接器你应该还有备用吧，我拿走应该没关系吧。”赵行拿枪指着老板的头问。
  “没关系，没关系。”老板慌忙作答。
  “去哪里？”出了小黑店，赵行转头问兰妍。
  可兰妍却看向远方的太阳广场，目光温和平静，像是很怀念似的：“就在这儿，k3区。”
  赵行愣了一下：“这里？”
  在此之前，兰妍从未向他提起过自己的故乡，赵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兰妍是c市本地人。
  兰妍点点头。
  她沉默了片刻，说：“我曾经有一段时间……很羞愧于向他人提起我来自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。但现在不会了。”
  说完，她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。
  赵行跟上。
  走了两步，赵行才发现杜钰宁还愣在原地，眼神跟梦游似的。
  赵行扯了一下他的衣袖：“发什么呆呢？走了！”
  杜钰宁神色茫然地四处看着，有些害怕地抓住赵行的衣角，嘴唇动了动，却什么也不敢问。
  乘坐了半个小时的地面列车，又穿越了三个地下通道，四周环境变得更加破败，但流氓混混也变少了，反倒是妇女儿童和老人多了一些。
  兰妍来到第121号地下通道，然后乘坐电梯前往地下三层。
  这里设施陈旧，人口拥挤，布局和k13区监狱的集体宿舍差不多，但地方要大一点，环境也更热闹，走廊上甚至聚集着许多聊天的老人和妇女。
  兰妍一出现，电梯口聊天的几个女人都停住了。
  那些女人其实应该是和兰妍差不多的年纪，但因为兰妍在地面上保养得很好，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，和别人反倒不像是一代人了。
  “小妍？”一个七十多岁，坐在摇椅上休息的老太太忽然眯着眼睛问道，“是小妍吗？”
  老人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，众人纷纷议论起来。
  “是兰妍？”
  “那个考上大学嫁到c市的兰妍？”
  “她怎么回来了？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啊？”
  “整容了吧，怎么会这么年轻？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兰妍笑着对老人说：“张姨，是我，我是小妍，我回来了。”
  张姨颤抖着握上兰妍的手：“小妍，真是你，这都二十多年没见了吧！”
  兰妍：“有二十三年了。”
  张姨又看向赵行身后的杜钰宁：“那个漂亮的小孩是你儿子？长得跟你可真像！”
  兰妍却拉过赵行，笑着介绍：“这个是我儿子，叫赵行，今年二十岁了。”
  杜钰宁低下头，不说话。
  “哦。”张姨却又看了看杜钰宁，怎么看都觉得杜钰宁更像是兰妍的儿子，她又忍不住问道，“那……那另一个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