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0节
作者:
千山茶客 更新:2023-04-15 16:10 字数:5481
蒋信之敏感的察觉道董盈儿说这番话中奇怪的语气,倒似含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。他虽然护短,如今处事却比以前更加成熟,忍住心中的不悦,没有跟她多计较,只是淡淡道:“承蒙修仪上心,末将还有事在身,告辞。”说罢便再也不看董盈儿,好似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一般,大踏步的离开了。
董盈儿站在原地,看着蒋信之远去的背影,慢悠悠的露出一个笑容,只是这笑容此刻显得有些扭曲罢了。
……
同京城中鸡飞狗跳的情况不同,蒋阮所处的环境倒似十分清幽雅致。每日来伺候的婢子是个哑巴,从来不说一句话,而除了这个婢子,她见不到别的人。这屋里倒是东西一应俱全,甚至还有几本游记,大约是为了给她打发时间用的。果真,是宣离下的口令,琦曼动的手,也知道她还有利用价值,倒是没有过多的为难与她。
而蒋阮这几日也极力的适应这里的环境,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发的证实了自己可能是有了身子的事实。有了这个认识之后,蒋阮平日里做事更加小心,倒是好像真的将这个地方当做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处所,每日安心的调养起来。唯一遗憾的是这里没有什么安胎药,却也让蒋阮更加笃定要趁早解决一切离开这里。
这一日,天气有些阴沉,一大早便开始下起雨来,因着正是初春时候的春雨,一下起来就没个完。自清晨一直下到午后,空气便有些潮湿而微寒。外头的枝桠上已然生出一些嫩绿的小芽,细嫩的幼苗显得分外有春日的感觉。蒋阮站在窗前,正瞧着那树枝出神,冷不丁的门便被人推开,有人走了进来。
那脚步声和平日里的哑婢不同,哑婢行走的时候声音悄无声息,好似猫儿一般,所以蒋阮在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。而这个脚步声虽然很轻,却不是轻的小心翼翼,反而似乎有几分随性和嚣张,像是在靠近猎物的野兽,猫着腰缓慢的做出攻击前的潜伏。
蒋阮微微一笑,等了这么久,总算来了。她唇角的笑容极快的淡去,转过头时,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惊愕来。
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哑婢,相反,同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哑婢相比,这个人一站在这里,就是天生要夺人眼球的存在。这是一名穿着大红色长裙的女子。只是这衣裳同锦朝的衣裳又是不同,上面洒满了金粉,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,即便是在没有日光的天气,好似也在闪闪发光一般。薄纱红衣,露出纤细的腰,上头叮叮咚咚的缀着一个个小铃铛,脚上竟也是没有穿鞋,只在脚踝处挂了一串青绿色的铃铛,更显得那踩在地上的赤脚白皙如玉,仿佛是雕刻成的古玩一般。
比那双脚更让人惊心动魄的,是上头的一张脸。蒋阮已然是生的妩媚如妖,这女子却当得起颠倒众生。目光潺潺好似有生命力,圣洁中带着邪恶,分明面上脂粉不施,偏唇上抹了最红的胭脂,好似在阳春白雪中陡然出现的一簇火苗,带着燎原的奔放即将将人整个吞没下去。这女子容貌美艳,说是美艳,却更像是禁欲和放荡结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。只要靠近便会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一般,蒋阮是女子尚且如此,若是寻常男子见了,还不得以为是哪里来的狐妖精魅,被活生生的吸干了精气也舍得。
这大约便是南疆的那一位圣女了,蒋阮心下稍定,慢慢的与那女子对视。
那女子自然也捕捉到了蒋阮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艳,眼角便流露出一丝得意的风情。这得意由她做出来并不觉得讨厌,反而有种别样的娇嗔的风情。
“蒋阮。”她慢慢道,语调奇异而动听,仿佛来自天籁,似是隔了许久才与人开始对话。
蒋阮颔首:“你是……。”
“我是南疆圣女,丹真。”她道。
“久仰。”蒋阮会。
丹真有些诧异,声音一沉道:“你知道我的名字?”
“不过是客套话罢了。”蒋阮微微一笑:“入乡随俗,想来圣女还没有习惯大锦朝的民风民俗,才会当真。”
丹真有些恼怒,她自然是听出了蒋阮话中的嘲讽。说她是外来的人,锦朝的人从来都看不起边境小国,便是当初南疆国还未被灭国的时候,年年进贡,可还是被那些锦朝人亲切的成为“南疆蛮子”。如今蒋阮再提起此话,听在丹真耳中便觉得有些刺耳。她拧了凝神,两道秀气的眉微微挑起,这才慢慢道:“嘴还挺利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蒋阮回到。她并不惧怕此刻丹真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,宣离和南疆的同盟虽然不太坚固,可如今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,宣离是不会允许一点岔子发生的,所以一定会拿捏住南疆的软肋要她们不得不认同自己的决定。而琦曼,从这么多年的相处来看,此人有决心有筹谋,是个顾全大局的人,与她又没有什么生死之仇,自然不会立刻杀了她。蒋阮在这之前便推测出南疆如今有两个主子,一个是琦曼,一个就是面前的丹真。不过很显然,便是从此刻看来,丹真远远及不上琦曼,无论是手腕还是心胸,所以,丹真只能是个被领导者。琦曼善于控制,在琦曼的控制下,丹真是不可能对她出手的。
若是以前,蒋阮自然是大无畏,可如今正是怀了身子的时候,便是不为她自己考虑,也要为肚里的孩子想上几分。所以一直以来,她将丹真的情绪小心翼翼的引导着,丹真骨子里是个不认输的人,下意识的还想要与她比一比。这是身为女人的自觉。譬如方才,丹真本身已经长得极为美貌,可今日这一番作为,还是看出来是特意打扮了一番。蒋阮便又不是个男人,哪里就称得上丹真为自己如此精心打扮,自然是因为丹真心中还是存了与蒋阮一较高下的心思。
“你生的并不算很好。”丹真慢悠悠的开口,说这话的时候,还将蒋阮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番,她唇角一勾,眼中流露出几丝不屑:“出身更是低贱,听说曾还被乡下的下人奴役,真是可笑。”她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自己略显卷曲的头发:“听过你的事迹,当初你那个哥哥被称为战神,也有你的几分功劳。我原先以为,你定是个有几分本事的,如今看来,却是我高估了你。这般轻易地就被人掳走了去,留在此地当一个禁脔,实在是无趣了些。”
蒋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,并未因为她的这番话而显出几分异样的神色来。莫说丹真这是故意在激怒她,便是不知道丹真的打算,这点话语,她还真的不放在心上。曾经经过的流言蜚语多了去了,又哪里会将这些小小的口舌看在眼中。
丹真微微一笑,慢慢的走近蒋阮,突然伸手攫住蒋阮的脖子,丹真的手十分柔软,好似没有骨头一般。这样的一只小手,若是握在男人手中,足以令那个男人早早的心猿意马。可此刻如蛇一般的缠在蒋阮的脖子上,只带着一种阴森的寒意,好似鬼一般。
“你真是弱小,”丹真欣赏着蒋阮的表情:“我若是在这里划上一道,你可就没命了。做什么锦英王妃?”
“哦?”蒋阮偏过头,避开了她的手,盯着她的眼睛道:“你为什么要杀我呢?因为萧韶?”
提到“萧韶”两个字,丹真的表情微微一变。那一瞬间,原本灵气无限的双眸好似突然就变得十分扭曲,那其中的阴寒即使是蒋阮看了,也觉得有些不妙。她的执念竟如此深?蒋阮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恼怒,萧韶与这女子说起来也不过是几面之缘,可这女子便愣是从南疆追到了大锦朝,打着复国的心思,却是恨不得置她于死地,其原因还不是为了那个祸水?
“你很了解么?”丹真突然冷笑一声:“你以为你做个锦英王妃很了不起么?他是草原上的雄鹰,沙漠里的孤狼,这一生都不会拥有任何牵绊,你不过是一颗丑陋的绊脚石,居然也敢如此沾沾自喜,实在是可笑之极!可笑!”说到最后,她又忍不住愤怒起来。
蒋阮挑眉,丹真果真对萧韶的执念很深,只要说起萧韶来,极容易挑动她的情绪。这算什么?禁欲许久的纯洁无比的圣女第一次动了凡心,因为自己得不到,所以所有人都不能得到,她最后又想做什么,将萧韶做成一个傀儡永远收藏?就像那些话本里的南疆秘术一般?至于孤狼和雄鹰,蒋阮竟是觉得有些好笑,或许那个男人在别人面前的确是这样一幅威风凛凛不可侵犯的模样,可大约见过他缠人的时候,或许丹真就不会如此执念了吧。
只是萧韶缠人的模样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看见的。蒋阮便也微微笑了:“我的确是一颗绊脚石,可这粒绊脚石却是他自己要拾起来的。圣女或许不是绊脚石而是助力,可他还不是一脚踢开?哦,我说错了,如今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,早在许多年前就注定了是宿敌,圣女又想说什么?”
蒋阮的回击这么多年从未变过,她不喜欢耗费太多的口舌,总是一阵见血,找着人的伤口就拼命往上头踩,完了还撒一把盐,做的那叫一个潇洒利落。与她打嘴仗的,但凡都被她气了个半死。丹真是个圣女,在南疆有极高的地位,平日里高高在上,哪里就与人说过这么多话,而从来没有人为难过她,对于她的话都是不容置疑的去执行。相反,蒋阮自小到大,前世今生,遭受到的质疑数不胜数,对于这样的反击,可谓是信手拈来。
丹真果真被她一番话气的变了脸色。任何一名女子在自己的情敌面前失了面子,尤其是这面子还是心上人给带走的,怎么可能无动于衷?丹真几乎是要将蒋阮生吞活剥了,那张美艳的脸几乎要被撕碎了,可是片刻,她就露出了一个笑容,嘲讽的开口道:“你说这些话又有什么作用?我从来不需要他的甘愿,我要的,是他的臣服。”
“臣服?”蒋阮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,她笑着看向丹真:“圣女啊,你不是说,他是草原上的雄鹰,沙漠里的孤狼。你也知道,雄鹰翱翔九天,孤狼独走千里,可以被猎杀却不可以被驯服。你可曾见过被驯服的雄鹰和饿狼?既然如此,又谈什么臣服?”
丹真已经逐渐适应了蒋阮的说话方式,她缓慢的跟着笑了笑,那笑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:“蒋家小姐,真是天真。或许这正是你们锦朝女子养在深闺所以才如此天真的缘故吧。事实上,我所说的臣服并不是你说的那样。你所说的是心的臣服,我所说的却是人的臣服。当你的国家,整个大锦朝都臣服在南疆的脚下时,莫说是雄鹰和孤狼,就是这片天,这块沙漠,都要向我臣服!”
她话说的如此狂妄,蒋阮没有接话,这样的沉默看在丹真眼中便是蒋阮退缩的表现。她心满意足的笑了笑,道:“你放心吧,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他的助力。他是雄鹰也好,孤狼也罢,此生只能呆在我的身边。若是想要离开,就折断他的翅膀,拔掉他的利牙。只等我南疆国的铁蹄踏平这片土地,你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为我们所俘虏,而他,我会毒瞎他的眼,折断他的腿,让他好好活着,活在我身边。”
这样毛骨悚然的表达爱意的方法,大约是蒋阮前世今生都闻所未闻的,要是萧韶听说了这番话,不知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,蒋阮心中感叹。面上却是丝毫不显,只是看着丹真道:“这样一来,我便什么用也没有了,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?”
“呵呵,”丹真笑起来,这一次的笑容里却是带着几分兴奋,她道:“我自然想要杀了你,我怎么能饶了你。这么杀了你未免也太过便宜你了。他本来是我的猎物,却被肮脏的你玷污。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你,让你的身子千仓百孔,然后倒进去南疆国最细小最长久的虫卵,让它们在你的身体中发芽破土,你将成为一尊活的容器,这样长长久久的在痛苦中活着,你和虫子一样,让你亲眼见着他是如何臣服在我脚下,岂不是很好?”
蒋阮微微一怔,不知怎的,竟是恍惚又想起前生自己临死之前,蒋素素将自己做成人彘,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不也是为了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沛儿受苦吗?那的确是一种难熬的滋味,丹真对她的恨果真也不浅。只是蒋阮却知道,丹真此刻不杀她,却并不是这个原因,不过是因为宣离和琦曼的吩咐,如今不好动手罢了。
而她,也要利用丹真做一件事情。
蒋阮微微一笑,道:“你们南疆国又哪里这么容易就踏平我大锦朝的土地,难不成大锦朝的将士儿郎们全是死人不成?圣女大约以为如今宫中局势紧张便是有了可趁之机吧,我想圣女也应当与八殿下结下同盟,可圣女不觉得这同盟结的太草率了吗,要知道,在陛下的安排里,可没有八殿下当上大锦朝未来储君一说。”
丹真也笑了:“你们皇帝算得了什么?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罢了。”
“可还有十三殿下呢,”蒋阮打断她的话:“十三殿下聪慧过人,才识渊博。更重要的是,他名正言顺……。”
“名正言顺?”丹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,猛地眼睛一亮,看向蒋阮道:“你大约以为,所谓的名正言顺便是一封圣旨,有了这份圣旨,你押对了宝,也就有了希望。”
蒋阮颔首,目光中却是流露出一丝了然。丹真冷笑一声,转身出了门,片刻后,再进门时,手中已然是一个长长的木筒。她的笑容很是有些不怀好意:“蒋小姐,可是觉得这东西熟悉的很?”
蒋阮没有说话,只是紧紧的盯着那木筒。那木筒里是什么,蒋阮心知肚明。而丹真瞧见她一动不动的眼神,好似更加兴奋了,她猛地拉开了木筒,从里面扯出一个东西来。那个东西眼熟得很,长长的卷轴一展开来,赫然正是一副圣旨。
“你以为将圣旨藏在马车中,就没有人发现了?不得不说,你总是如此大胆,只是胆大却容易出错,如今你所谓的希望,却是落在我的手里。你要知道,若是没有这封圣旨,那一位十三皇子可是什么都没有。若是在此时皇帝又驾崩,而正与这十三皇子有关,你说,会是如何?”
会是如何?蒋阮也在心中冷笑,会是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,因为前生她就是这样被污名为祸国妖女,将皇帝的死砸在她的头上,最后成为全天下的罪人。而宣离得以脱得干干净净,干干净净的坐上那个位置,没有一句不是,全是歌功颂德的,这就是真相。
而此刻,蒋阮只是淡淡道:“你得到了这副圣旨又如何?总有一日,它会被人找到,终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,只要等到那一日,我的希望就算没有落空。”
蒋阮眼中的希翼落在丹真眼中,突然就生起了几分烦躁。她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,蒋阮还会对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报以如此大的期望。这是蠢还是天真?丹真不知道,她只知道,现在非常想要在蒋阮脸上看到的表情,不是这个,她应该后悔和沮丧,痛不欲生,自责内疚,而不是,满怀希望。